年，当时任科威特财政部长阿纳斯·阿尔-萨利赫发出警告称，是时候削减开支、为失去石油支撑后的生活做准备时，他遭到了本国公民的无情嘲笑。当时，对于在“黑色黄金”中长大的科威特人而言，“石油经济”怎么可能会有崩塌的一天呢？
然而，四年之后的今天，科威特——这个曾经全球最富裕的国家之一，正艰难地维持着生计。阿尔-萨利赫早已辞职，而他的继任者马里亚姆·阿尔-阿基尔在建议科威特重组公共部门工资账单的两周后，于今年1月离职。
上个月，接替他的巴拉克·阿尔-萨坦发出预警：国库流动资金即将耗尽，科威特已经没有足够的资金支付10月份之后的国家工资。
▲科威特国库流动资金即将耗尽。图据《阿拉伯商业》
事实上，左支右绌的困境似乎早已露出端倪。今年，科威特政府的预算赤字预计接近亿美元——这已是自年油价暴跌以来该国连续第七年财政赤字。
然而，被掏空的不仅仅是科威特。彭博社报道指出，在全球新冠疫情和石油价格暴跌的双重打击之下，海湾国家集体陷入了“史无前例的困境”之中，这不禁让人担忧，在阿拉伯世界石油时代的终结之际，它们的命运将何去何从？
优厚的工资及福利补贴
科威特国家财政最大单一拖累
与其他海湾国家一样，科威特的国民福利待遇一向十分优厚，而如今，这却成为该国国家财政的最大单一拖累。
彭博社评论指出，在国家石油收入不断下降之际，海湾国家却在调整花钱习惯方面行动迟缓，如今，这让它们正朝着经济核算的时刻疾速前进，也再次引发了有关这些石油国家未来的讨论。
▲年2月，科威特米纳·阿卜杜拉，一架飞机拉着“全球最长”科威特国旗飞过，创下该项吉尼斯世界纪录。图据KUNA
“我们总有一天会醒悟，然后意识到我们之所以花光了所有的储蓄，不是因为没有核对银行账单，而是因为我们看着它说，这可能是银行故障，然后转头就去买了最新款的劳力士手表，”本瑟利政治和金融通讯公司负责人FawazAl-Sirri说道。
有分析指出，尽管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今年已经让原油价格从历史性下跌中复苏，但40美元/桶的油价“仍然太低”。新冠病毒的大流行和可再生能源的变革可能使石油价格持续走低。
这让从来没缺过钱的海湾国家一时间“捉襟见肘”：沙特阿拉伯正在削减福利并征税；外汇储备并不充足的巴林和阿曼，正在向较富裕的邻国借款并寻求支持；随着迪拜成为新的物流和金融中心，阿联酋的业务也变得多样化。
然而，90%财政收入都仰仗着能源出口的科威特，在公共开支方面仍然相当“豪放”。据彭博社统计，80%的科威特人被国有石油公司雇佣，他们的收入远远超越私营企业的工资和福利待遇。一个普通科威特家庭每月在住房、燃料和食物方面的福利为美元。
▲科威特国有石油公司。图据彭博社
彭博社分析指出，工资和福利补贴占据政府开支的四分之三，正是导致自年油价暴跌以来该国连续第七年财政赤字的根本原因。
事实上，科威特此前也曾出现过危机。年，一次非正式股市的崩盘震动了科威特的经济，同时近十年的两伊战争也带来了动荡。海湾战争结束后，科威特政府耗巨资进行了重建，在此好几年后，石油经济才得以重新开始自由流动。
但与之不同的是，眼下，由于议会和埃米尔任命的总理政府之间的对峙僵局，导致政府的重组补贴以及发行债券等计划迟迟无法通过，最终，科威特政府几乎耗尽了所有流动资产。
是否动用“未来基金”纾困
科威特国内存在争议
面对已经被掏空的“国库”，科威特还有一个选择——“未来基金”（FutureGenerationsFund）。
为确保本国石油枯竭后依然能保持繁荣，年，科威特设立了一个“未雨绸缪”的主权财富基金，即“未来一代人基金”。此后，科威特每年石油收入的10%都会注入到该基金中，目前该基金的规模已高达亿美元，成为全球第四大基金。
▲科威特首都科威特城，图中建筑为著名的地标建筑“科威特塔”。图据KwtToday
然而，在科威特国内，将手伸向该主权基金却是一个有争议的主张。
一些科威特人表示，时机已经到了，应该把钱拿出来用。而反对者则警告说，如果不实现经济多元化并创造就业机会，这些存款也将在15-20年内耗尽。“这并不是偿付能力的问题，尽管目前看来这只是现金短缺的问题，”总部位于科威特的Al-Shall经济咨询公司负责人JassimAl-Saadoun说道。
据悉，目前，“未来基金”已经开始“出手救援”，近几周从科威特财政部买走了70多亿美元的资产。科威特议会也通过了一项计划，允许在财政赤字的年份，停止将每年10%的石油收入转入该基金，从而释放出额外的亿美元。但有分析认为，这仍不足以弥补科威特“日渐庞大”的预算缺口，毕竟，今年科威特政府的预算赤字预计已接近亿美元。
▲夜色中的科威特国有石油公司。图据《全球商业展望》
为了弥补缺口，政府需要借钱。然而，早在年首次发行欧洲债券后，科威特的公共债务法已经失效。如今，科威特财政部长阿尔-萨坦对工资问题发出警告时，还曾试图说服议员支持高达亿美元的借贷计划，但最终没有成功——由于科威特近期曝出了一系列腐败丑闻，议员们要求在积累债务之前先解决贪污问题。
显然，这种对峙的僵局削弱了投资者的信心。今年3月，标准普尔将科威特主权评级列入负面观察名单。穆迪投资公司紧随其后下调了评级。同一个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表示，科威特“从强势地位应对挑战的机会窗口正在缩小”。
本瑟利政治和金融通讯公司负责人Al-Sirri说:“科威特人的信念是，我们拥有无限的财富。没有人有足够的政治资本告诉科威特人民，‘如果我们不支持变革，这一切将很快结束。’”
“年已经变成了年”
阿拉伯世界的石油时代迎来终点
事实上，如今陷入艰难挣扎的海湾国家，并不止科威特。新冠病毒席卷全球，导致石油价格暴跌至历史最低点。尽管随着商业活动逐渐“解冻”，石油价格已有所回升，但经济学家普遍认为，需求回到峰值可能还要几年时间。
对依赖石油经济的国家而言，却没有时间继续等待。据《经济学人》估算，除了卡塔尔外，没有任何一个阿拉伯石油生产国能依靠当前约40美元/桶的石油价格维持财政收支平衡。阿尔及利亚需要原油价格升至美元/桶，阿曼需要油价达到87美元/桶，才能达到收支平衡。
▲科威特国有石油公司的油井。图据《阿拉伯商业》
然而，对这些海湾国家而言，继续靠石油“躺着赚钱”的幻想已破灭。清洁能源日益增强的竞争力与石油供应的相对过剩，意味着石油在可预见的未来仍将保持廉价。《经济学人》分析指出，最近石油市场的动荡并非反常现象，这是对未来的一瞥，世界已进入低油价时代，而中东和北非地区势必将受到巨大的影响。
今年2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就曾发出警告，如果再不进行更为重大的改革，到年，沙特阿拉伯、科威特、阿联酋等海湾六国可能将耗尽现有的金融财富。这份题为《海湾合作委员会地区石油和财政可持续性的未来》的报告称，石油出口国可能需要尽早为后石油时代的未来做好准备。
阿拉伯地区国家的领导人也清楚地知道，高油价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四年前，沙特阿拉伯王储萨勒曼制定了一项名为“愿景”的计划，旨在减少沙特经济对石油的依赖。其许多邻国也都有着类似的版本。
然而，受新冠疫情和低油价的双重打击，“年已经变成了年”，萨勒曼王储的一位顾问说道。
▲阿拉伯地区港口的输油管道。图据《阿拉伯商业》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表示，中东和北非国家的石油收入从年的逾1万亿美元降至年的亿美元。而今年，阿拉伯国家的石油销售收入预计仅亿美元左右，远远不够平衡开支。自3月份以来，各国已经通过了削减开支、征税和借贷等手段应对，甚至不得不开始消耗本应用于改革的现金储备。
今年3月至7月，沙特阿拉伯已经花掉了至少亿美元的现金储备。如果这样的消耗速度再持续6个月，沙特里亚尔与美元的挂钩将面临压力。对于一个几乎什么都进口的国家来说，货币贬值会严重打击其实际收入。这让其政府官员们焦虑不已，沙特财政部长穆罕默德·贾达安说，“我们正面临着一场世界现代史上从未经历过的危机。”
为了平衡收支，沙特阿拉伯暂停了对国家工作人员的生活津贴，提高了汽油价格，并将销售税提高了两倍。即便如此，该国今年的预算赤字仍可能超过亿美元，占其GDP的16%。接下来，政府可能会进一步对企业、收入和土地征收更多的税。但提高税收可能会进一步抑制商业活动，毕竟，为了遏制新冠病毒，商业活动此前一直处于步履蹒跚的状态之中。
石油时代的结束可能会带来变化
“但它首先会带来痛苦”
彭博社报道称，不仅仅是石油生产国，该地区的非石油生产国也会同样经历痛苦，甚至是更大的痛苦。长期以来，阿拉伯地区的非石油生产国一直依赖于邻国为本国公民提供就业机会。
来自石油富国的汇款是整个地区的生命线。超过万埃及人在出口石油的阿拉伯国家工作，这一数字约占埃及总人口的3%。而在其他国家，这一数字更大：黎巴嫩和约旦，5%；巴勒斯坦地区，9%。这些异乡打工者寄回家的钱占了祖国经济的很大一部分。在一些国家，汇款甚至超过了GDP的10%。
▲年海湾各国石油日产量。图据《经济学人》
而随着石油收入的减少，外国人的工作机会也会减少，那些找到工作的人的收入也会减少，汇款也会相应减少。更为严峻的是，这将颠覆依赖外出打工移民来“解决”失业人口问题的曲线解困模式，比如埃及、黎巴嫩就面临着这样的困境。
据《阿拉伯时报》报道，由于企业裁员以节省成本并维持生计，仅在天的时间里，即3月16日至7月9日，就有超过名外籍工人离开科威特。其中，来自埃及和印度的务工者受到的打击最大。
另一方面，科威特政府通过一项新的居留法来减少在该国居住的外籍人士的决定，也打击了外籍工人。副总理兼内政部长阿纳斯·萨利赫稍早前曾表示，科威特新的居住法草案将限制公司每年招募的外国公民的数量，并将包括基于其技能的法规。
▲科威特政府拟通过一项新的居留法来减少在该国居住的外籍人士。图据《阿拉伯观察》
有分析指出，由于在石油生产国的就业机会减少，许多毕业生可能不再移民，然而在国内并没有充足的就业岗位，“大量失业的大学毕业生，或最终导致社会动荡”。
如果现在问阿拉伯国家的年轻人他们最想生活在哪里，大多数人的答案都只有一个——迪拜。年的一项调查发现，44%的人认为，阿联酋是移民的理想国家。《经济学人》评论称，“尽管迪拜（及阿布扎比等）有种种缺点，但它在阿拉伯地区却有一些与众不同之处：诚实善良的警察，铺设良好的道路，不间断的电力供应”。
7月底，黎巴嫩政府方面发出警告，称该国经济处于崩溃状态，此后，该国许多民众都在谈论移民问题。然而，如今海湾地区的就业机会却很少。一名黎巴嫩女性说：“迪拜一直是逃避现实的地方。现在我们好像被困住了，甚至没有后备计划。整个地区的年轻人都有着同样的担忧。石油时代的结束可能会带来变化，但它首先会带来痛苦。”
红星新闻记者王雅林徐缓
编辑李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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