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12月7日,连绵不断的轰隆声打破了夏威夷宁静的早晨。
当第一架轰炸机到达珍珠港上空时,有些美国大兵还沉浸在睡梦中,也许昨晚的舞会太过疯狂。
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炸弹雨点般落下。
顷刻间,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与蜿蜒数里的火海,宣告了太平洋战争的爆发。
这就是著名的日本偷袭珍珠港事件。
然而,日本光鲜的开场,掩盖不了铁一样的事实。
开战时,两国势力悬殊,美国的国民生产总值是日本的12倍,作为重工业和军工产业基础的钢产量,美国是日本的17倍,汽车保有量则是日本的倍,石油更是高达倍。
当时日本有一首短歌,这样唱道:
超乎人之常识,亦超乎学问,日本起而与世界为战。
意思是说,日本因为发动这场战争而与世界为敌,这已经脱离了人类的常识,并不是基于理智做出的判断。
向美国宣战,让很多人感到震惊,这真是一个愚蠢而匪夷所思的决定!
更令人奇怪的是,当大家都在责骂日本政府的疯狂冒险时,却有不少普通大众,甚至文化名人,听到太平洋战争爆发的消息后,不但不为这种鲁莽的行为惋惜,分明还有一些感动,内心感到一丝透亮,可谓神清气爽。
我们不禁要问,以卵击石还神清气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要搞清其中的缘由,先让我们挽起裤腿沿着时间的洪流,逆流而上,回到那个故事开始的时刻。
年,偏居东亚一隅、曾经不起眼的小小日本已经很能干地打赢了两场战争。
一场是与中国的甲午战争,让日本在亚洲实现了独立,另一场是与俄国的日俄战争,让日本跻身列强,逐渐可以与西方国家平起平坐。日本的扶摇直上,让远在太平洋另一端的美国产生了一种毫无根据的臆想,那家伙会不会跨过太平洋打过来?
产生这种“战争恐慌”的导火索是一场看似不相干的自然灾害,发生在年4月18日的旧金山大地震。
在旧金山有许多中国城,那里住着大量华人,就算酬劳比美国人低,他们也毫无怨言地努力工作,但结果却是被美国社会所鄙夷与敌视。
除了华人,还有大量日本人,尤其是-年,数千名日本人移民到加州,同样拿着低廉的薪水,干着底层的工作。
在白人看来,不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都是东方人,都被视为破坏美国社会一体性的捣乱者。
当遭受地震这样的巨大危机,社会秩序遇到空前挑战,过惯了身居优越,肆无忌惮压榨底层移民的美国白人,产生的第一个想法就是:
这些平素里被欺负的东方人一定会趁机攻击美国人。
而远在东方小宇宙爆发的日本调拨着美国人脆弱的神经,好战的形象无疑加剧了这种战争恐慌。
旧金山大地震发生后,对日本移民的暴行与劫掠,甚至屠杀,不断发生。
市政府以教室不足为由,禁止日本学童进入公立学校;排斥日本移民(禁止日本移民经由夏威夷、墨西哥及加拿大等美国本土以外地区进入美国)的联邦移民法案获得通过。
虽然隔着一望无际的太平洋,不管是真实的还是臆想的,双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敌意。
日本开始把美国当成假想敌。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如同透过擦去迷雾的玻璃,日本很快注意到德国拥有的太平洋岛屿的重要性。
包括马里亚纳、帕劳、加罗林及马绍尔等在内的密克罗尼西亚群岛,都处于美国横跨太平洋的必经之路。
而更加让日本坐卧不安的是,美国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局面,并且在棋盘上已获得先手。
此时,美国早已通过年的美西战争,战胜西班牙,获得了菲律宾和关岛,还合并了夏威夷和东萨摩亚。
它们在地图上的位置,一目了然,触目惊心。
面对抢先一步的美国,日本再次陷入焦虑,但还是处心积虑地等待着时机。
年6月28日,奥匈帝国的皇储费迪南大公夫妇被亲俄派的塞尔维亚人刺杀,这就是著名的“萨拉热窝事件”。
正是这一点星星之火点燃了造成数千万人死伤的第一次世界大战。
一个月后,奥匈帝国向塞尔维亚宣战。
其实,在此之前巴尔干半岛的民族问题,德国、奥匈帝国与俄国的对立等问题,早已深刻存在,人们青筋暴起的额头早已变成血红色。
紧接着,战争的多米诺骨牌开始倒下,8月1日德国向俄国宣战,8月4日,与俄国结盟的英国对德国宣战。
茫然四顾的日本猎犬般嗅到了机会的味道,以维护“日英同盟”为借口,8月23日,日本向德国宣战。
但是英国并不领情,态度相当警惕,消极回应:“没事,现在还用不着你日本协助,我能扛得住!”
日本可不想失去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俩好兄弟,这忙我一定得帮!”
日本一厢情愿地为了保护英日同盟所期望的整体利益,坚持参战。
日本如一名听到远处雷声的农民,三下五除二,迅速把地里成熟的小麦收割完毕,免得,一场雨过,种子落土发芽。
年9-10月,日本出兵占领了德国领有的岛屿,其理由是这样可以让英国安心把军事重心放在西半球。
虽然德国在马绍尔群岛的贾卢伊特,加罗林群岛的波纳佩、特鲁克、雅浦及马里亚纳群岛的塞班等岛屿设有海军基地,但都被“热情”的日本占领了。
当一战双方的主力都在欧洲打得焦头烂额时,静悄悄地东方被日本吹着口哨捡了漏。
除了太平洋的群岛,日本还占领了另一个随后让日本抓耳挠腮的地方——中国的青岛。
青岛在一战前便处于德国统治之下。
日本既然向德国宣战,自然就攻占了青岛,还占领了德国铺设的胶济铁路。
这里之所以让日本抓耳挠腮,是因为一战时,在晚期,中国也参战了,并且以战胜国的身份参加了商议战后世界秩序的巴黎和会。
在巴黎和会上,这些曾经属于德国的利权引起了相当大的争论。
美国表示应该直接归还中国,但日本认为这是自己从德国手中赢得的,应该先由德国移交给日本,再寻找一个适当的时机,由日本归还给中国。
日本耍赖不肯归还的原因在于着眼于日后,可以从海陆两个方向进攻中国。
陆地上,可以通过已经是日本殖民地的朝鲜半岛进入东北三省满洲;海洋上,通过夺取山东半岛,而与之前已经占领的旅顺大连相合并,使得渤海变成可控制的内海。
而胶济铁路直连济南,扎进中国腹地,是更重要的战略所在。
在山东省,青岛租借地并没有价值,这条铁路(胶济铁路)才是唯一在军事上、经济上及殖民上具有价值的重要物品。
当中国出现动荡时,控制着青岛和胶济铁路的日本可以从山东半岛南部的青岛登陆,然后沿着铁路向西推进。
只要把军队迅速地送到济南,之后就可以轻易通过铁路直达天津和北京。
这相当于开通了直达首都北京的快捷通道。
当时很少有国家掌握如此重要的地区,也没有国家具备从海陆两个方向威胁北京的条件。
这让其他帝国主义心里很不平衡,都是来抢劫的,咋就你抢得那么优秀。
青岛和胶济铁路对日本很重要,顶着多大的压力,日本都不想放弃。这无疑损害了同样在中国有经济权益的英国和美国。
除此之外,巴黎和会上,让日本很受伤的还有其二。
为了能够说明其二,先让我们把裤腿从小腿挽到大腿,回到更深的时间过去。
这对于我们理解今天的日本也不无裨益。
日本是一个没有自己强大原生文化的国家,只能向外部学习,早期是向中国学,后来又向西方学习。
学习者的位置让日本始终有一种精神焦虑感,因为总得仰视别人,问一声老师好,感觉自己矮人一头。
日本想方设法克制这种焦虑,寻找自己的精神独立,它尝试过两种办法。
第一个办法是为了克服中国对自己的精神压制,开始追随西方,要脱亚入欧。
经过甲午战争,日俄战争,日本终于摆脱了中国对自己的压制,但很快就发现,刚从一个坑里爬出来,又掉进另一个坑了,再次落入西方人的精神压制当中。
就是这一战后的巴黎和会上,讨论要成立一个国际联盟,作为全世界最高的政治机构。
日本拿出一个方案,要求把“种族平等”这一条加到国联的章程里。
同为东方人的中国也坚决支持,但西方列强扭过头根本没当回事,直接拒绝了。
日本恼羞成怒,我拼命向你们西方学习,渴望加入你们的俱乐部,可你们从没有把我当回事,你们西方口口声声说的自由平等的国际秩序只不过是白人用来压迫有色人种的工具而已。
按照你们的玩法,有色人种就永远无法获得真正的尊严。
青岛问题与被拒绝的提案,两项挫折让日本从此埋下了要和西方一决高下的野心。
一面是膨胀的野心,另一面更是被现实刺激的忧患。
虽然日本在一战中受到的损害比较轻,但是前往巴黎的日本人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的惨状产生了同理心,进而担忧起日本的未来。
日俄战争所使用的弹药总量,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激战地,只要一到两周的时间就会消耗殆尽;日俄战争造成日本8万人阵亡,在一战的激战中,一场战役就会造成这样的损失。
面对将来可能面临的总体战,日本人开始变得非常不安。
而这种只是头脑中想象的恐惧,却在现实中降临在日本。
年,关东大地震就是这次切身体会,这次惨痛经历让日本人实实在在地通过自己的双眼,感受到了“总体战也许就是这样”。
因为地震和之后发生的火灾,死亡与失踪人口超过了十万。地震后,人们仿佛看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惨状,不由得进一步加剧了人们心中早已沉淀的不安。
如果发生下一场战争,又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呢?
战争结束后的欧洲国家为了弥补战争造成的损失,恐怕会重新将注意力转向资源丰富又陷于军阀割据当中的中国。
20世纪20年代之后,围绕中国的资源与经济,可能会爆发新的战争。
日本的中长期战略《帝国国防方针》的修改过程,就能很好地体现这一点。
年编制的《帝国国防方针》是基于日俄战争结束后的状况,对于日本未来的国防方针所进行的设想,当时头号假想敌还是俄国。
年,军方对国防方针进行了一次修改,这次俄国、美国还有中国被并列为首要的假想敌。
而五年后的年,军方再一次就方针进行修改,时间从之前的11年缩短到了5年,假想敌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陆海军都将美国视为头号假想敌。
因此日本人重新定义了和西方人之间的斗争,这将不是日本人和西方人的战斗,而是黄种人与白种人之间的终极对决。
于是日本的第二个办法就是寻找大东亚主义,和西方白人相对抗。
黄种人共同认同的理念,那就是儒家秩序,而为了让自己主导儒家秩序,把东亚有效地整合起来,就必须先征服中国。
它认为征服中国并不难,当年满洲就那么点人,都能征服中原建立大清,自己也一定能。
但日本忘记了,满洲征服中原的时候,不是民族主义的时代,统治者的血统不是核心问题,是否承受天命才是核心问题。
20世纪是个民族主义的时代,统治者的血统是核心问题,这意味着日本永远不可能征服中国,因为血统不对。
但是日本并没有也不想认识到这一点,甚至认为中国不理解日本的雄心,居然还跟英美站在一起来抵抗日本,这是中国最可恨的地方。
但中国有五湖四海,有险阻山川,有广阔的战略纵深,完全可以通过持久战,用时间换空间。
这下麻烦就大了,日本的军队深陷中国泥潭中,根本不可能真正取胜。
日本“大东亚”的理念,最终是要和白人大决战,可现在被中国拖住了,资源不够,要想获得资源,就得征服南洋,可南洋是白人殖民地,这就意味着跟白人提前撕破脸。
于是就进攻了南洋,偷袭了珍珠港,废掉了美国的太平洋舰队。
日本国内有不少人是比较真诚的“大东亚主义”者,看到日本向美国宣战,也长出了一口气,因为过去侵略中国,怎么看都像欺负人,如果一直对中国下手,日本就变成跟白人帝国主义者一样的坏人了。
这一次跟美国开战,意味着高潮来临,日本跟白人的终极大对决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