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
这里真的是
传说中的香格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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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松赞林寺有段很长的台阶,台阶终点摆着几只石碑,介绍藏文化的吉祥八宝。
一位年轻帅气的导游,看上去像是昨天在梅里雪山遇到的那位小导游的三表哥,他带着一群男女老少,在一只石牌子前面立定。
“跟着我读吉祥语!”一脸严肃的小导游通过扩音器大声道,“
#%……!”“
#%……!”游客们满脸虔诚,如同幼儿园孩子跟着阿姨一样,认真整齐,好乖的模样。“……%#!”导游皱皱眉,清清嗓子,用更大的声音又读了一遍。
导游虽然年轻,却像位严厉的教导主任,手里举着的话筒,仿佛可以随时随地砸向不听话的队员。
“……%#!”游客们表情一紧,跟着提高声音,朗声齐颂。
在一旁的我吓得赶紧离开。没跟着读,表情也不虔诚,万一挨顿揍可划不来。
01金沙江“第一湾”
昨日入住飞来寺镇。傍晚前,整日笼罩在梅里雪山上的白云揭开了一幕,我们得以目睹卡瓦格博峰的风采。
晨起,指望拍摄日出的人们都失望了。梅里雪山诸峰都隐没在浓浓的云雾中,我们等了一个多小时,依然如初。
那就只有走了,向着下一站——香格里拉。
顺着滇藏线一路南行,沿途的山更青,树更密,却没有太多值得观赏的景色。山势较为平缓,无岩石峭壁,山体都被绿色严严实实地裹着。只有一种色彩必然带来单调乏味的感受。
回眺过来的路,却等不到远处白马雪山云开雾散,只见那险峻的山峰偶露出峥嵘的一角。白马雪山,是滇藏线上另一处有名的景观。
滇藏线上的白马雪山接着,一路飞降,到了金沙江第一湾。
这条河的源头,我们走青藏公路遇到过,那时候的它的名字还叫做沱沱河,是一片清澈平缓的浅浅的溪流。沱沱河流入青海,过了玉树就成了金沙江,然后它在西藏、四川之间冲过去,杀进了云南。在我们面前的金沙江更像是一条黄河,浑浊,湍急奔涌。之后它又绕回到四川,在宜宾被命名为长江。
如果从这里跳入水里顺着飘,我们也能回到九江,过路、过桥、汽油费能省下来不少,只是过三峡大坝船闸的费用可不低。于是,我们决定还是接着开车返程。
这里被称为金沙江第一湾。所谓第一湾,就是江水遇到高山后绕着走一大圈。为什么是第一?难道前面的江水走了上千公里,遇到那么多崇山峻岭就不打弯儿,直通通干过去不成?
远远望去,金沙江在高山之间绕行,或许第一湾的景色不错。
靠近后才知道,看第一湾要付出代价。
当地在国道旁建了观景台,用围墙将路旁几百米框死,你若不交钱进去,啥也看不到。想不到,这种荒郊僻野之处还能围起来收钱。我让相公开车倒回去几百米,爬到挺高的地方,也只能拍摄到金沙江一角。
若想看全景,要么交几十块钱,要么依靠攀岩的技术爬上旁边陡峭的山崖。我们不是猴子,又想省钱,就希望看门的能通融一下。队伍中的华哥和相公很相信自己的交际能力。
守着观景台的不是保安,而是警察,他的脸上明确地写着:“你们这帮穷鬼我见得多了,少跟我废,滚!”
脸上写这么多字也不容易。
这里当然不是什么第一湾,正好是国道与金沙江交汇,碰上了这么个形状不错的湾而已。号称第一,当然是为了圈钱时名号更响亮。
我就不明白,若是说你们做了不少投入,搞了建设开发,收门票也就罢了。这里是自然景观,把它用圈起来收钱,就因为建了个观景台?你若是有本事遮住天,是不是我看月亮也要交钱?
公路沿着金沙江盘旋而下,两岸的房屋渐渐稠密,黄色的江水更加肮脏,路旁到处是垃圾和尘土飞扬的砖瓦厂。虽然迪庆是藏区,这里看不到穿着传统服饰的藏民,一路过来也见到几座小寺庙,却也没看过僧人。
遇到个没有围墙和保安的金沙江第n湾,下车拍了几张,感觉不好,岸边太乱了。
接着在水边绕行,在山间盘旋。到了中午,我们进入一片低海拔的山谷,四下的景色也不一样了,预示着前面将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果然,谷底现出一座城镇,远远看过去,挺大挺乱的。走近它,更大更乱,满地尘土,房屋脏旧。这里,就是那美丽的香格里拉。
02哪里的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原名中甸,是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的首府。
上世纪末,云南省政府经过缜密的研究考察,宣布那神秘的、令人向往的香格里拉就在迪庆,数年后,中甸县更名为香格里拉县,后升级为市。
据说,当年藏区有好几个地方争夺“香格里拉”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就给中甸搞到手。改名很好理解,旅游经济是哗啦哗啦作响的钞票,能挣钱干嘛不改。反正也没爹妈,怎么改自己的名字都不会有人抽你大嘴巴子。
我觉得九江市早就应改名了,看看人家黄山市。太多人不知道九江在哪里,但庐山却人人皆知,九江改名为庐山市一定可以吸引更多游客。如果把我混饭吃的地方改名为“庐山市白鹿洞大学陶渊明媒体艺术专业”,招生一定会相当火爆。
修订版说明:本篇发表于年。一年后,九江市星子县合并庐山风景区,更名为庐山市。发生的这一切,是我不幸还是有幸言中?
凭什么中甸县可以被认证为香格里拉?香格里拉是小说《消失的地平线》中臆造的乌托邦(不存在的地方),你怎么能够证明乌托邦存在?
更奇怪的是,香格里拉是小说中喇嘛寺的名字,寺庙所在地名为“蓝月亮谷”。将一座县城取名叫香格里拉,实在是不像。这就好比我建议九江市改名为庐山市,若是取名为东林寺市就太雷人了。
香格里拉街景藏区任何地方都不可能被考证为香格里拉或者蓝月亮谷。不在于它的神秘、幻想,而是《消失的地平线》的作者谢尔顿根本就不了解藏区,没有地理常识的他编造了这么个地方,完全经不起推敲。
我们来聊聊《消失的地平线》这部小说。小说里出现了上海、重庆、稻城等中国地名,似乎显得作者很熟悉中国。
其实不然。举个例子:主人公康维失忆后从蓝月亮谷出走,出现在重庆,遇到他的牛津校友。这位校友是坐火车到重庆,准备再前往上海。在小说中,重庆到上海的行程约十六个小时。
《消失的地平线》出版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五十年代,四川才通火车。即使是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从重庆坐火车到上海,十六个小时也没可能。
更加无法解释的是,主人公搭乘飞机从印度起飞,坠毁在喀喇昆仑山附近,也就是克什米尔或者西藏的阿里,中印、印巴冲突地区。显然,蓝月亮谷与中甸相距几千公里,中间隔着青藏高原。那个时代的飞机,没可能从印度跨越喜马拉雅山到达云南、四川。
显然,没来过中国的希尔顿就是在瞎编,我估计他仅看过中国地图,随便挑几个地名,依据几张欧美探险者的照片讲了这么个乌托邦故事。
考证一个不可能存在地方或许也很简单,反正不靠谱,只要挑自己需要的那一部分就行,别的桥段可以无视。就好比江西、湖南,甚至安徽一些地方,都声称自己拥有桃花源原产地证明,并严谨地考证出陶渊明何年来此。这不算本事,连云港还能证明它家是孙悟空的故乡呢。
为什么中甸可以改名为香格里拉,无须讨论。为什么会有人信才是个有趣的问题。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是,99%以上相信香格里拉存在的人没读过《消失的地平线》。
而桃花源、花果山之类就不好哄人了,中学课本里有,稍有点脑子都不会相信它们真的会存在。
03独克宗古城
进入香格里拉,第一感受是这个城市不像传说那么美丽。入住之后,感受依然。只是与西藏相比,当地的房价和餐费低廉不少。
香格里拉街景放好行囊,先去独克宗古城。
香格里拉市府所在地名为建塘镇,“建塘”是藏族人对中甸的称呼。独克宗古城是当年的镇中心。
独克宗曾经是茶马古道上的重镇,也是多民族共融和交战的地方,据说独克宗曾经是中国保存得最好、最大的藏族民居群,老房子有上千栋。
用“曾经”这一词汇,是因为年1月的一场大火,古城被焚毁。来之前我们已经知道这一事件,但还想幻想还能有些残留。去了后看到,处处残垣断壁,没剩下几间完整的房屋,我估计90%以上的古民居都没了,真可惜。
在仅剩的小半条老街上逛逛,路旁的店铺都是卖旅游纪念品的、经营客栈的、吃饭的与邂逅酒吧。
再仔细观察这几间旧民房,也都是修修补补、新旧杂陈,没太大文化价值。或许因为这是游客最密集的地方,商业气氛过于浓厚,也难以存留老旧的东西。
我觉得,古民居大多不适合商业服务。民宅必然设计成封闭形式,以安全、隐私为首要,不可能有宽敞的门面和采光良好的窗户。即使是早先的临街店铺,也全然不是现在的模样。因此,那种游人密集古镇,绝大多数的房屋都经过现代化改装,其实已不可能是原来的模样。
眼前的古城,被焚烧的痕迹已经不多,更像是在搞大规模拆迁活动,遍地砖瓦水泥,想必是要建设一座崭新的古城。
04松赞林寺
古城不值得逗留,我们只好去别的地方。
普达措国家森林公园是当地最著名的景区,也就是个湿地罢了。另一个松赞林寺,据称是云南最大的藏传佛教寺庙。
普达措是5A级自然景区,或许还不错。“不错”只是针对于部分游客,如果走过西藏还想看这类景区,那只能是既有钱又有闲。
有钱有闲的相公也不想去普达措,我们三人就更没兴趣了。
至于松赞林寺,如果在西藏看过那么多寺庙后还想进去,那就不仅是有钱有闲,还可能有病。
我是那种没钱有病的,但因为病得不轻,仍然提出去看这喇嘛庙。那三位正常人表示支持,开车到了景区门口,挺客气地把我送出车门,之后绝尘而去,回宾馆睡觉。
绝尘是个很准确的描述,香格里拉的街道可不干净。
在景区门外看不到寺庙。大门距离松赞林寺有一两公里,必须转乘旅游区间车,折腾老半天才能到庙前。松赞林寺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有那么大的停车空间,又毫无驾驶风险,却强迫游客必须坐旅游区间车的景点。简单地说,这里搞区间车完全是莫名其妙。
这些年来,全国各地景区都在搞这个,据说是为了保障安全、绿色环保。应当说,张家界、黄山那种山路狭窄的地方还是有必要,但更多的地方只是让游客付出更多开支,花费更多时间。说白了,就是为了多赚一笔钱甚至几笔钱。
松赞林寺的区间车开通的时间并不长,前往寺庙的道路两旁还有很多低矮的民房,很多是为游人服务的小店铺,如今门窗紧闭,无人居住,墙上画着大大的“拆”字。
据介绍,松赞林寺有“小布达拉宫”之称,因为是仿造布达拉宫依山势而建。其实,藏区的很多寺庙都是依山而建,或者在山脚下、山腰间,更有不少在山顶上,比如布达拉宫。
为什么?主要有两个因素。首先,为了让信徒感到崇敬,宗教建筑必须高大雄伟,最好能依靠山势,使得信徒入寺庙之前必须仰望。雅典神庙是不是与布达拉宫一样?这是心理学伎俩。
其次,由于西藏政教合一的特点,寺庙既是一个地方的宗教中心,也是政治与军事中心,山上修建的寺庙,也是抵御外敌的城堡,与欧洲中世纪一样。当年的西藏,由于缺乏建筑材料,城镇没有城墙,只有堡垒般的寺庙。
松赞林寺是不是“小布达拉宫”?扯淡,外表全然不像,仅仅是建在山上罢了。同样坐北朝南,故宫是,农家小院也是,是不是我家院子也可称为“小故宫”?
松赞林寺旁,有个号称灵验无比的神湖,怎么都都像个池塘,水面上还浮着鸭子。更加令人惊诧的是,湖旁大大的牌子上写着:“拉姆央措湖”。
太奇葩了。要知道藏语的“措”就是“湖”,你可以称之为“拉姆央措”,也可以叫做“拉姆央湖”,但绝不能叫“拉姆央措湖”。猛然回忆起,在城里遇到一个路标,上面写着当地最著名的五A级景区的名字:“普达措湖”。
这里真的是藏区么?
踏入松赞林寺大门,看到那对汉地风格的石狮子,很是威武,却让我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松赞林寺的历史可以清代初年算起,到现在也有三百多年了,怎么说也应该有些存留。然而现在的松赞林寺,除了少量僧舍,这些号称几百年的大殿,一个比一个新,一水儿的钢筋水泥、花岗岩、大理石,那可真是气势磅礴。
望着这建筑年份足有十几年的千年古寺(本地导游声称寺庙有上千年历史),大殿里色彩鲜艳的簇新壁画,光彩照人金光闪闪的佛像,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毋需研究这里的历史,在这个多民族彼此争战厮杀的要冲之地,寺庙必然被毁建数次。说历史,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
至于这松赞林寺,我估计或者是由于以前的面积太小,不适合旅游业的需要,或者是破四旧前后被毁掉了——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当年,咱们号召着藏族青年造反,农奴翻身做主人,全藏区的寺庙,剩下来的不到十分之一。残存的几座,佛堂也被改造成公社仓库。拉萨大昭寺的命运就是如此。
如今看到的寺庙,九成九都是新建的。别去追究历史了,没必要的。
其实,对于松赞林寺的新旧我并不太在意。是新是旧,或许都能找到值得体味的地方。
一级级爬上阶梯,在歇脚的地方有一排石刻的藏传八宝解说牌,写挺明白的。在旅游更发达的地方,为游客着想的方面也更多。相较而言,西藏的寺庙这方面做得就很差。
我举起相机拍摄。一位汉人男子,游客模样,神秘兮兮地靠过来,油腻腻的就像是当年在天桥上卖某类光碟的家伙。
我琢磨着在庙里卖光碟似乎也不太合适。
没想到这位却告诉我,不能这么拍摄,因为导游说了,吉祥八宝一排,必须从左到右观瞻(或者从右到左?记不得了),我却从中间开始看,不吉详。
我顿时脑子有点短路,不知道说什么好。
接着,就遇到了本文引言中描述的那个场景。
松赞林寺内的僧人并不多,很多佛殿正在装修、建设,寺内立着高高的吊塔。走入一间佛堂,匠人在散发着松木香气的地板上刷漆。
在相对还算是老旧的释迦牟尼殿,我终于看到有两位僧人在认真诵经。墙上绘有大幅壁画,是释迦牟尼出家到圆寂的佛经故事。走这一趟,我已经能看懂不少了。寺庙新也有新的好处,壁画看得清楚,大昭寺那种老寺庙,历史的确更悠久,但油烟已经将壁画熏成模糊一片。
松赞林寺给我的感觉可以总结为一个字:空。
下午四点多进去,我在松赞林寺游览了一个多小时,除却寺内的僧人,我只见到有几个穿藏服的女子在寺庙门口卖油炸食品。除此之外,没遇到一位本地香客,只有成群结队的汉人游客。这里没有长磕跪拜的,没有转经的人。寺庙里,导游的便携式扩音器的声响此起彼伏。
或许,松赞林寺也不仅仅是为游客建设的。毕竟,庙里还有不少僧人。
离开松赞林寺,我选了一条小路下山。一路上遇到年轻的僧人在劳作。转出一条胡同,看到一颗果树长出青涩的果子,远处是吉祥的法轮。走到半山腰的僧舍,看到销售圣物的僧人正在清点今天的收入。
到了寺门口回望,见一位匠人正骑在新建僧舍墙头上抹水泥。挺好的画面,只是工匠的衣服颜色深了些。
等了半天,没找到感觉,那就走吧。
尾声
关于在寺庙中能否进行拍摄,之前曾经做过说明,本篇不赘述。
在松赞林寺一间挺冷清的佛殿中徜徉,我发现了一幅有趣的壁画,就举起相机准备记录。
“你在照相!”旁边突然有人尖声叫道。
是位十一二岁的汉族男孩,显然也是游客,也不知道他爹妈去哪儿了,也不知道他为何在我身边冒出来。
“怎么了?”我皱眉道。
“这里不让照相!”男孩充满正义感地瞪着我。
“管得着么?”我懒得理他,又举起相机。
“不许照相!”男孩更加愤怒,“我要告你!我要告你!!你在照相!!!”
我无奈地望着跑开的男孩,他因为过于激动甚至带着哭腔,还没有变声的尖锐的童声在空荡荡的佛殿中回荡。
我想起昨日在梅里雪山前和刚才在台阶上遇到的几位傲娇的导游,还有那些跟随着他们的的怯生生的游客。
我相信,这里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香格里拉。就如那部小说所描写的那样,一个个都像是被洗了脑,真是病得不轻。
修订版后记
年我再走藏区,才知道到汉语的“寺”在藏语中作“林”,比如昌都市的强巴林也可以写作强巴寺(见《问道·27强巴林的众生相》)。因此,香格里拉这座寺庙的的名字,或者是“松赞林”(藏语习惯),或者是“松赞寺”(汉语习惯),而不应该是松赞林寺。